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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当代视角面对历史题材不能想当然

评论

《清平乐》有精良的制作,有反拨过度娱乐化传奇化创作倾向的诚意。但也正因为如此,其口碑下滑对于今天古装历史题材的国产剧创作而言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案例。

当代人处理历史题材,必然会有当代视角下的判断和反思,但是所谓当代视角并不是指完全背离历史环境和历史逻辑,不然就无法做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看到许多古装剧都在服道化的还原上极其用心,这是一个进步,也是今天我们越来越容易获取那些关于历史的物质信息所带来的。但与此同时,很多古装剧在人物塑造和情节编织上却处于一种凌空蹈虚的状态,以至于进入了另一种刻板化。

《清平乐》的主创似乎想要反思人性在宋代受到的压抑和桎梏,却想当然地把理学和宋代对应了。事实上,中国戏曲就成形于宋代,勾栏瓦舍,何等的活泼!创作者的这种先入为主,使得剧中一些悲剧人物失去了自身的合理逻辑,而整部剧也呈现出一种混乱的价值观。

——编者

主创极力凸显的“正”和过度娱乐化的剧集中的“爽”与“虐”一样,依然是单一向度的、是窄化的

电视剧《清平乐》令人惊讶地几乎完全遵从了300年前法国古典主义悲剧的创作原则,上演了一出“存天理、灭人欲”的大戏。只是,在以拉辛的《费德尔》为代表的法国古典主义悲剧中,拉辛着力刻画的是女主人公发现自己爱上继子后内心的挣扎,是难以启齿的罪恶感、炽烈的情欲和无法遏制的嫉妒心的交织,是女主人公最后服毒的悲剧,而在《清平乐》中,无论宋仁宗赵祯在朝堂和后宫经历了什么,无论铺排了多少个事件和多少组人物关系,70集的庞大篇幅中,相同质量的情节数经改头换面,不断老调重弹,以至于网友调侃“娘子疯了官家疯,官家疯了公主疯”,不过是理智战胜情感的一次又一次胜利。

自“穿越剧”开始,屏幕上的历史剧多是以历史为外衣,编织奇情,制造奇观,制造满足受众摆脱庸常生活需求的奇幻感。尤其是改编自网络小说的这类剧集,或莫名地变身前朝显贵,享受锦衣玉食和王公贵族的爱慕,或“打怪升级”,集集都“爽”,处处迎合。正午阳光出品的《清平乐》似乎要摒弃历史剧的过度娱乐化,极其严肃地表现一段“正史”,塑造一众“正人君子”,遗憾的是,《清平乐》一剧凸显的“正”和过度娱乐化的剧集中的“爽”与“虐”一样,依然是单一向度的、是窄化的。对复杂和深度的放弃,不仅仅是在力求娱乐价值的最大化,也是人文性的稀缺和思考性的贫瘠,电视剧自身的创作土壤几经退化,成了难以恢复的沙漠化盐碱地。另一方面,电视剧已然成为弹幕的介质,受众狂欢性的吐槽中,话语的狂欢和意义的消解已是常态。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百年前克罗齐的一句论断已经被引用成了老生常谈,一切历史剧映照的也无非是现实。《清平乐》像是要借用宋仁宗的一生和宋朝的风雅,为当下的快节奏踩一脚刹车,让克制的美德重新弥散。是以,尽管剧中也表现了灯会、女子相扑、悬丝傀儡等民间社会的活泼场面,但整部剧的主导思想却是建立在程朱理学的基础之上,以此贯穿70集的始终。创作者的一厢情愿就体现在这里:事实上,程朱理学发轫于宋朝但在宋朝并没有受到当政者的重视,朱熹比宋仁宗赵祯还晚生了一个世纪,但剧中的宋仁宗已然成了朱子所言的 “升髙自下,步步踏实,渐次解剖,人欲自去,天理自明”的模范生,时时处处日省三身,体现了“内圣外王”的宋儒理想。

《清平乐》中,仅就人物设置而言,一类是纵欲的,如夏竦和他的相好贾婆婆,当年结成秦晋的愿望没有达成,便放纵各种对权力和利益的欲望,其下场是一人贬官一人服毒;再如张娘子和徽柔,天真任性,拒绝成长,要以婴儿般的头脑做永远的少女,结局都是疯癫,成了“阁楼上的疯女人”。一类是节制的,如大娘娘和皇后,母仪天下却性别模糊,度过了制服下合乎制式的一生;再如苗娘子,出身卑微,温婉贤淑,与世无争,从不争宠倒也曾儿女双全,这一理想女性的形象实足是亲情的化身,与官家的亲情大于情爱,生育后则母性压倒一切,内心满足。还有一类,是无欲的,特别是男性角色中出彩的两名内侍张茂则和怀吉,两人都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才貌出众品行超群。前者暗中呵护皇后,不计付出,后者心系公主,善解人意。这二人非但丝毫不会威胁皇后与公主的贞洁,自身更已经断绝了欲望,有情而无欲,端的是情圣。

这不是编剧的技巧出现了偏差,而是构建矛盾的逻辑出现了问题,全部剧情都在同一个层面上同义重复

于是,在2020年播出的一部历史剧集中,古典主义式的清教徒理想得以大书特书,存天理灭人欲成为情节运行的潜在逻辑。剧中,“理”表现为台词中的先帝制定的规则和谏官们的谏言,表现为名为妻子实则臣子的皇后的言行,官家从忌惮、妥协、服从到发自内心理解谏官们的举动,从冷落、戒备、反感到与皇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都是从情感屈从于理智,进而从理智中体会出情感的过程。这不是编剧的技巧层面出现了偏差,而是构建编织矛盾的逻辑所决定的,每一轮矛盾冲突和整体的情节走向,都服务于天理战胜人欲,全部剧情都在同一个层面上同义重复。

可见节奏缓慢并不是观众弃剧的原因,凌空蹈虚才是实质的问题。一双天足不能被重新缠上裹脚布,尽管三寸金莲也是曾进入审美的;经历过文艺复兴的人不能被重新赶回中世纪,尽管中世纪的神权自有权威,虔诚的教徒自能体会到岁月静好;受过启蒙洗礼的民众不能被硬生生赶回蒙昧,只因启蒙后的个人选择不若蒙昧中的盲从纯粹。制作精良、用心良苦的《清平乐》似在完成一次单向的逆行,只为了刻舟求剑,相信遗失的那柄剑还在船上做了标记的地方,忘了水在流船在走。

如果说,“穿越”“宫斗”“玄幻”“甜宠”等等类型的古装剧是一味取悦于受众,《清平乐》则重拾传统戏曲的主题:教化不古的人心,规训不端的举止,惩戒过度的欲望。当我们以当代视角进入历史题材时,难道在两极之外,无路可走吗?

《费德尔》一剧的命运或许可以做个注脚,1677年完成的《费德尔》遭到保守贵族们的攻击,其罪名是“有伤风化”,拉辛为此停笔了12年之久。而时至今日,保守贵族们的控告早已成了笑谈,《费德尔》还在舞台上频频上演大放光彩。即便是在遵从古典主义悲剧主旨的创造中,依然有丰富的人性和备受煎熬的人物内心。今天的人们,不满于现实题材的剧集“悬浮”,同样也不会忍耐历史剧背后历史观一厢情愿的“架空”。(郭晨子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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